chapter 2 浮生错 (第2/2页)
“放了他,那我的面子怎么办?我们纳兰家的脸面又当如何?你竟敢公然在王府门口和他拉拉扯扯,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早就和他双宿双飞了呢?”
她哽咽道:“纳兰宇,你仔细想想,你们家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母亲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便将婚事草草决定了,我记得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你,我有结婚对象,可是,你们就为了纳兰家的权威逼我嫁,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权,是我要结婚,你们能不能问问我的意思?我是人不是一件什么东西,可以任凭你们摆布的。你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他顿时将那紫檀木案子上的玉盏子扫了下去,‘哗啦哗啦’的响声之后,桌下躺着的都是碎玉。
他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内室的大床上。
一股龙涎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清婉越是往外推他却是越使不上力气。
“纳兰宇,你想干什么?你走开。”
纳兰宇笑道:“干什么?男的和女的同处一室,能干什么呢?上次去你们家的时候,人多口杂不方便,现在,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他将她的左手臂用力一拉,又将她的右手臂钳在她身后,她的整个身子都落在他怀里。
“纳兰——”
他覆上她略带些粉色的唇,她的挣扎只徒增了自己的痛苦。她脸颊红润了起来,有了些血色,他在她的唇齿间游走着,吸吮着。她身上有些茉莉花的清香。
忽然,一股血腥气浸入了纳兰宇的口中,她竟然用牙齿狠狠的将他的嘴唇咬破了皮,猩红的血珠子侵入口中。
他顿时停了下来,清婉拿起手又甩了过去,这一巴掌很是用力,纳兰宇的嘴角噙了一丝血。那红色在灯光之下,却是狰狞的很。
他看了看那个依旧明晃晃的翡翠玉镯子。
“把它给我摘下来。”清婉并没有回应他。
他凑到她耳畔,“不然,我帮你摘下来?”
刚刚的一切仿佛是噩梦般缠绕着她的神经,她慢慢的将那镯子退了下来,雪白的腕子上还微微留了一圈印子。
纳兰宇将那镯子拿在手中笑道:“还真是浪漫,当初我在德国军事学校读书的时候,却没有这般的闲适,每天面对的都是残酷的训练,水下憋气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你和他大谈国学的时候,我却在德国离乡背井,哼,命运这东西倒真是冷人琢磨不透。”
“纳兰宇,你要是还有几分廉耻之心,就不要为难女人,放了我,我阿玛也是找不到我,他会急疯的!”
“是吗?那就让王爷等几天吧,等我娶你过了门再回去拜会他老人家也不算迟。”
纳兰宇将她扬起的手臂擎住,“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被你打到吧?两次我都能毫不费力的躲过去,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躲开,我也想知道原因,我为什么不躲?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让你打呢?我一向不是一个习惯吃亏的人,别人打我,我一定会百倍千倍的还回去,可是我却没有对你打回去。哼,想保住那书呆子的命也行,实不相瞒,他已经被陆军总部的人带走了。”
清婉问道:“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
“怎么样?很简单,你给你的情郎写一封诀别信,告诉他,你要嫁人了,让他死心。要是不写也行,反正他是革命党,杀掉他也是陆军监狱的职责所在。”
清婉冷笑道:“你们倚仗权势,罗织罪名,大清朝就是亡于吏治腐败,政令不行,现在看来,新政府不过是外表革新,内里却仍是换汤不换药,他陈成昱不是革命党也可以被你们弄成革命党,他的命,我们这些人的命就如同草芥一般不值钱,当年两宫太后有心革除旧制已是积重难返,徒自叹息,哼,新政府总有垮台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你们这些腐朽的寄生虫就会像我阿玛一样成为一个时代的历史。”
纳兰宇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对时局倒是看得通透,我同意你的看法,所以,我活在当下,不去想什么政府垮台破事,你今晚要是不写,我便打电话去陆军监狱,他们可是很听我的话!”
只看她缓缓的走至桌前坐下,铺了宣纸,又亲自研磨,映着灯光,写下一个个娟秀的蝇头小楷: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好一个‘相思相望不相亲’倒是应景儿的很呢”
她眼角噙泪,“纳兰宇,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吊灯之下,阴暗的角落吊着一个男人,身上的伤疤斑斑驳驳,猩红的血液浸入了躯体上的沟壑处,那狱卒又啐了一口,将一大盆的凉水泼在他身上。
细细的水柱顺着他的红肿的面颊簌簌落下。
“妈的,还他妈的革命党?这么不抗打?才打了几下子就死成这样了?妈的,不要装死!”
那人用力的拍打着他的脸颊。他却是一动不动。那人又将食指放在他鼻子上。
“还有气儿,死不了的。”另一个脸上划了个刀疤的人喝的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说。他是陆军监狱的头子,平日里最喜欢研究一些折磨人的法子,最是狠辣。
“头儿,这小子细品嫩肉的,倒不像是个能惹事儿的人那?倒是得罪了谁?”
典狱长哈哈一笑,“也怪他不长眼,敢去枪三公子的女人!你说,他是不是活腻歪了?仗着自己读了几年的鸟书,便张狂起来,哼,他也不打听打听去,在北洲,谁敢惹三公子?”
“是呀,三公子是什么人,那是可是当今的太子爷。”
正聊得痛快,那狱卒似乎是注意到什么,便用力捅了捅立在一旁的典狱长。
那典狱长着实醉了,只念念有词的说:“什么事?”
“是三公子来了。”
“什么!”
他登时一个激灵,酒早已醒了一大半。
狱卒皆是兵卒行礼,“三公子好。”
纳兰宇走进将那典狱长敬礼的胳膊撂了下来,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不敢,不敢。”他瑟缩着,余光还不断盯着纳兰宇。一边又敲了敲立在一旁的狱卒啐到:“三公子来了,你们也不通报!作死吗?”
纳兰宇身穿黑呢大衣,金色的领夹生出熠熠的光。
“好了,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又抬眼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陈成昱,喝道:“谁让你们乱用刑的?我不过就是让你们先关他几日,你们可倒好,把人快打死了吧!一群混账东西。”
典狱长喝道:“没听见呀,聋了!快去叫军医来。”
站在门外的狱卒登时便跑了去。
一番清理之后,陈成昱终是醒了过来,纳兰宇命人将他带到审讯室一并命人出去外边守着。
昏暗的灯下,他的脸像那白纸一般,嘴角的血迹仍旧十分明晰。
“你倒是挺能抗的,不过,我这儿有一封信和一件东西,都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看看吧。”
陈成昱端详着看着那莹润的玉镯,那个夏天,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微风轻轻拍打在脸上,她的裙裾就顺着风向翻卷着,恍如一只美丽翩跹的蝴蝶在林间飞舞。
那是他第一次触到她光洁如玉的手背,他将那镯子慢慢托在掌心,她惊愕道:“好漂亮的镯子。”
“送给你。”
他亲自为她套在手腕上,她的手腕皓白如雪,脸上泛出一抹红晕。宛如落幕的晚霞。
“明春我就去你家提亲,惟愿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笑了,嘴角泛起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
他痴笑了半晌,又将那宣纸放在手上摊开,嘴里念念有词的念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他仍旧笑着,脸色惨白,两眼也失了光点。直愣愣的念着。
“不,她不会这样对我的,她是多么好的女子,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她绝对不是嫌贫爱富的女人,绝不是。她的善良,她的才华,她的美丽,她怎么可能背信弃义?”
纳兰宇微微挑眉,笑道:“是吗?那看看这个吧。”
那一丝质绣着几株腊梅的绢子怎么会到了纳兰宇手里!那是双面绣法,独独她会,上面还用了御用的金丝线绣着她的名讳——瓜尔佳.清婉!
情到浓处,纳兰宇轻易的将那绢子在她衣襟上的盘扣子上解了下来。
“怎么?还不信?‘一方素帕寄相思’先生大才,怎连这一句也不记得了?”
他紧紧攥着拳头,猛地站起,那拳头还未伸出,立时就被纳兰宇反手擒住。
“先生的笔杆子很是硬气,可是论起舞刀弄剑,先生还是不及我。”
陈成昱盯着他,那方帕子也轻盈盈的飘到了地上,纳兰宇顺势捡起,放到自己黑呢大衣的内侧口袋里。
“先生,你明天就离开吧。我派人送你。听闻你喜欢广州,我定了票,明天就可以顺利离开了。告辞!”
陈成昱冷笑道:“你棒打鸳鸯,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纳兰宇!”
纳兰宇幽幽的转过身,笑道:“我的报应太多,实在不必再说了。清婉,我要定了。”
陈成昱有些许不屑的抿了抿嘴,将嘴角的那片猩红抹了抹,望着头顶的探照灯干咳起来,是他自己太过于天真,只觉得现在是minguo,是自由的新世界,权利在民众手中攥着,他和清婉的幸福就在眼前,只要自己回来提亲,那幸福就会轻轻松松的落在自己手中,半丝杂质也没有。他不禁放声狂笑。
审讯室内忽的窜出一抹光亮,纳兰宇就着那打火机发出的光深吸一口手中的烟,口内吐出幽幽的烟雾。
“陈成昱,这件事情错就错在你比我先认识她。”
“你什么意思?就算你先认识清婉,以她的性子,也断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纨绔子弟!就算你们逼婚,她也不会爱上你的!”
纳兰宇笑道:“是吗?她爱不爱我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先走了,她还在北洲饭店等着我呢!”
黑色福特绝尘而去,那典狱长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再者,纳兰宇早有旨意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便也不敢再施加什么重刑,只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陈先生,刚刚都是他们几个不知道眉眼高低的乱了规矩,您可不要怪罪才好。”
说罢又冲那立在一旁的几个狱卒眨眨眼睛,“妈的,还不赶紧过来给先生赔罪!”
那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跪在陈成昱面前,“大爷,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别放在心上才好。”
陈成昱瞥了他们一眼,只冷冷笑道:“我实话说,你们大可不必这样,纳兰宇他放了我,只是为了求个心安,他那样的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过了半晌,天空便落下些淅淅沥沥的雨来,黑夜中,只那车灯照出的灯柱还托着些光亮。汽车过处只将那一处的地面照的雪亮。
“三少爷,我们现在去哪?”汽车走到岔路口,司机转头问道。
纳兰宇把玩了下手中的金色打火机,“北洲饭店。”
清婉瑟缩在墙角,只是哭着不说话。
忽听得那门哐当一声便开了,她下意识的站起,全身上下都透着些寒意。
只觉得又是一阵的寒气逼近,他的目光煞是温柔,可是那柔和中又透着些冷冽,让人看不明白也不敢看,当他掏出银质手枪瞄准陈成昱的时候,清婉就知道了,她和陈成昱是躲不过命的。看来,天底下的确有命运这样的东西。
他的气息渐渐的靠近自己。
“我求你放我回去!”
他一挑眉,嘴角露出一丝的笑。“你全身都在抖!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么?”
她只微微抬眼看他,冷笑道:“你说的对,纳兰宇,你可以公然在我家门口杀人,我是怕了你,怕了整个纳兰家,甚至于怕了权利两字!而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他拍掌而笑,“好一个清婉格格,有几分性子,哼,我也知道,如今,你是恨极了我,不过,那陈成昱还在牢里,你最好还是识相些,要知道,在这北洲没人能驳我的意思,我本也不想杀人,可是,要是你敢逃走或者是自伤,我一定会杀了他!“
她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床边,那浅黄色缎面的罩子被濡湿了一大片,一阵风吹进来,雕花的檀木窗子咯吱作响,她也并不觉的冷,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心在不停的滴血,一滴,两滴,直到一片的殷红将视线都覆盖了去。
天空铅云依旧地低垂着,毫无一丝的生气,路上的人偶尔几声寒暄传进耳里,却像是一粒粒的细碎玻璃直直的刺得耳朵生疼。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半晌,他有些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帮她将眼角的余泪擦干。
“这辈子你和他是没了缘分,等下辈子吧,下辈子别遇上我就对了。”他一向说话傲气,现在,脸上却又露出少见的柔情蜜意。
“你非要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听说,北洲有很多名媛佳丽想要和你们家攀亲的。”
他只一抿嘴笑道:“这么多的人,我却只看重了你,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这个人就是有个毛病,喜欢强人所难。”
“真是可笑,原来你这样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以折磨人为乐趣?”
他微微一晃神,又笑的云淡风轻,“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就是想看看一个曾经被两宫皇太后抱在怀里的金枝玉叶是不是能在我们纳兰家好好的生活?我今儿高兴,就暂且命人把你送回去。不过,在走出这间屋子之前,你还是把这个镯子戴在手上。”
他从那明晃晃的雕花奁匣里拿出一个羊脂白色的镯子,细细一看,那镯子的抛光倒是莹润光洁,形状内平外圆,但又不是正圆,看那圈口大小,倒是和自己腕子的尺寸合适。
他细细把玩,“外头那些人都说是南宋皇室传下来的物件,也不知是真是假。”
“来,戴上它,那翡翠镶金的镯子太俗气,配不上你。”
不由她分辨半个字,那镯子早就牢牢套在手上了。
“嗯,这只倒是比那只好看些。”
她将那镯子用力一脱,托在掌心,面对着他。“这个是上好的和田玉,我配不上它,三公子还是另赠佳人为好,我那只翡翠镯子,还是劳烦您还给我,今生无缘,我一定要把它退还的!”
他不屑的接过那镯子,冷哼了一下,“镯子我已经替你还了。”
“纳兰宇,你真是太过分了!”
“过分?我怎么不觉得?来,戴上它吧,不然,我可是真的要生气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要是生气可是会杀人的!”
他目光中隐隐含着一股子血腥气,令人畏惧。
那镯子便是硬生生的套在了手上去,映着玉兰吊灯发出微微的软光。那日,在王府花园门口,她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美丽,可是,那样的目光却是为了陈成昱才有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却是这样的冷,难道,今生无缘,你可知道,第一次见你,我的乱世便注定结束了。如若不逼你,你定然不会嫁给我,纳兰宇默然一笑。她的气息如兰似麝徐徐袭来,令他迷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遇上你?偏偏你心中却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偏偏逼我以权势逼你?
“来人,送格格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