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浮生错 (第1/2页)
苏菊忙进来搀着她,她脚心一软竟是跌在了床上,扯得那挂芙蓉帷帐的金钩子飒飒作响。
苏菊将她额上的细密的汗珠慢慢擦了去,又道:“格格和新姑爷可是吵架了吗?”
她听到新姑爷四个字就像是被细碎的玻璃渣割了喉管,半晌说不出话来。
什么新姑爷,我不会嫁给他的。
苏菊自觉也是说错了话,便只是讪讪的说:“好了,不说,不说,格格得好好保重身子,那样才能等到陈少爷来的那一天不是?”
‘成昱,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电报也不来一封?你不知道我就快被逼着嫁给别人了!’清婉暗想着叹了口气。
苏菊讪讪的问:“格格,那我明天还去电报局问吗?人家电报局的人都认得我了,您每天都让我去打听陈少爷来的电报,可是眼瞅着都大半年了,连个音讯也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格格,你可别怪我多嘴,我觉得三公子长得真是英俊非凡,又是总理大人的儿子,倒不如我们忘了那个陈少爷……”
清婉眼中忽的没了光芒,只有些气息不均的问:“苏菊,连你也这样劝我?难道你也巴不得我出去?”
苏菊和清婉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是深一些,苏菊每日尽心服侍,她对自己格格的心就好似紫鹃对黛玉一般,要是格格出嫁,她自是要跟了去做陪嫁丫头的,哪能就盼着她早些离开?
苏菊眼中腾起水雾,哽咽道:“格格,你可是会错了我的意思,我苏菊一生服侍您,哪能就存了这样不知好歹的心思呢?我就是气陈少爷嘛,竟然这般戏弄我们,早就说了来提亲,这都过了半年愣是没了讯。”
两人依偎在一起,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心中顿时愁怅郁结,难以排解,他将家传玉镯戴在她腕子上的时候说过,定会回家禀告家中老母,风风光光将她娶过去。只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喜极而泣只将全部的心都交给了他,可是,他却是失约了,难道他说的只是一个诳语,不,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她稳住心神,继续等待着,等待着他当初为她打造的新生活,等待着同他带着她离开这个腐朽的家。
红纱罩子里的烛光映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影子,清婉披了旗装,坐在紫檀木写字桌上,清冷的月色撒了进来,一如皎洁无瑕的云中仙子,温润中透着些许的凉意,园中的桃花都开了,正是阳春时节。
她命苏菊摆好笔墨纸砚,在那宣纸上写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道不尽相思意。
她四岁便开始练习蝇头小楷,如今字体更是出落的漂亮非常了,
绣着碧色梅花的袖子随着笔尖慢慢的移动着,一行行清泪簌簌地下只将那宣纸都濡湿的透透的。
却说纳兰东回至家中,纳兰氏问:“怎么样?那孩子可是大好了吗?”
纳兰宇默了半晌,只愣愣的盯着面前的欧式茶具发呆。
“小三子,母亲问你话呢!”纳兰轩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呵呵笑道。
“好了,我瞅着也没什么大碍。”
纳兰轩啜了口蓝山咖啡,打趣笑道:“倒是三弟有办法呢,他一去这弟妹就大好了。怎么样?听闻三弟妹在天津读书的时候是顶有名气的才女,三弟你可是有福气喽。”
正说着,这话入了二少奶奶凤至的耳朵内,却是越想越不舒服似的,她只冷笑道:“唉吆吆,这就拍上马屁了呀,母亲,你可听听,它这话儿就好像是在说我没读过书一样,三弟有福气那是他的事情,你娶了我也算是修了福气的。”
纳兰轩侧着脸子瞥了凤至一眼,“哼!要不是当初南北和谈失利,我能见着你吗?再怎么说,我可是纳兰家的二少爷,你家只是江南的区区商户,我娶你就是你修福气了,别守着母亲和三弟指桑骂槐!”
凤至顿觉恼怒,便在纳兰轩身上又是抓又是乱挠,纳兰氏喝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张狂起来了吗?”
声音虽然小,却是不容置疑的透着些肃杀的气势。
直憋得那凤至半天红着脸子说不出话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平日里的那些破事儿,当我瞎了吗?”
又指着纳兰轩说:“老二,你在那月华书寓养的小姘头不能留了,给点钱早早打发了算完,要是留了什么不干净的种子,你父亲非要剥了你的皮肉不行!我们纳兰家的孙子必须是清白女儿生的。听懂了吗?”
纳兰轩被骂的满头大汗淋漓,只跪求道:“母亲,我会好好处理的,还希望您千万别告诉父亲才是。”
纳兰宇翘着二郎腿慵懒的打了个盹儿,似笑非笑的说:“这下子二哥可是难做人喽,没想到二哥还会金屋藏娇啊?怪道嫂子每天都不舒坦,看来是被您给气的!二哥,你可是得小心些,养小的非要把那金屋子做得密不通风才是呢!现在是东窗事发,得不偿失呀!”
一席话又将那凤至快要气的晕死过去,那凤至冷笑道:“三弟,你可不要光说好听的,谁不知道三弟你的外室可比你二哥多多了!什么名伶温丽丽?什么交际花李琦云?听我娘家弟弟说你去百乐门那可是去撒钱去的。”
纳兰宇笑道:“二嫂子倒是关心我,只是我从来没在家里多拿一分的月例银子钱,我干什么也用不着汇报,虽说长嫂如母,可你却是二嫂呢!二哥可是拿了你们的公用的月例去讨好别的女人了,二嫂,你可就先不要太过关心我的闲事儿才是。”
凤至刚要反驳,却被纳兰氏挡了回去,“宇儿有什么错处也该我管,凤至,你还是好好反省一下如何留住你丈夫的心才是正经,三天一小打,两日一小闹,哼!我和你父亲看到你就头痛的很呢!”
夫妻二人受了一番训斥,自是面子上过不去,纳兰氏只命人备了车去珠宝店选珠宝去了。凤至忙跟了上去谄媚,“母亲,还是我陪您去吧,老板我熟的很呢!”
纳兰宇看了看凤至的神态,便恶心的不得了,这样世故的女子,难怪人都说她父亲虽然家业大却抠门的很,名副其实的吝啬鬼生出来的女儿还有个好才怪了!
正要回房休息,走至旋转楼梯下,却一把被纳兰轩拉住。
纳兰宇挣脱开,不耐烦正了正宝石蓝的领结的问:“怎么了?二哥,我还要去睡觉呢,晚上还有饭局呢。”
纳兰轩一本正经的问:“月华书寓的沈艳茹你可是认识的。”
纳兰宇笑道:“二哥,我劝你,玩之前呢先问问那妖精是谁的女人,跟过那些男人才好,二哥你问都不问便一头栽了进去,难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整个北洲都知道她是我玩剩下的,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喜欢就拿去吧!哦,忘了告诉你了,她那些功夫可都是我教出来的,看来对二哥很是受用啊?”
他有些落拓不羁的回话,直叫纳兰轩气的连脸都红灿灿的,他抓起纳兰宇的衣领子喝道:“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让那个妖精来算计我,如今,我在父亲面前可是真的没了脸,都是你害的!你真卑鄙!”
他依旧面不改色的笑着,叹了口气,又将他的手一节一节的掰开,笑道:“二哥,谁先算计了谁,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在这个家里,除了父亲和母亲,我想让谁生谁就生,当然,我想让谁倒霉谁就甭想过一天的安生日子,要是你和二嫂再来算计我,我会让你们知道厉害。这次,只是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已。”
纳兰轩阴沉着脸色,纳兰宇却轻轻松松的去了自己房间歇息。
纳兰宇不动声色,将这两个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让人不得不心生出无限的畏惧,在这个家里,连下人也都喜欢这个玩世不恭的三少爷,愣是没有一个人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纳兰轩本以为他这般猖狂无所畏惧定会成为那众矢之的,没想到却是自己大大的失了算。
纳兰宇走至房门,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房间传了出来,忽见一穿了粉色云锦旗装的女子推门出来正好撞在了纳兰宇怀里。
“文媛妹妹,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李文媛是行政次长李永忠之女,家世显赫无比,自小和纳兰家的孩子一起在私立的贵族学校读书,***闹。倒是比别人更亲厚些。
李文媛埋在他怀里,久久不肯离去,纳兰宇只径直推门进去。哪知她竟也是跟了去。纳兰宇只对她存了些同窗之情,故而只对她敬而远之。
室内一片香氛,蓝色釉色瓷瓶内插满了长短不一的菡萏,红白相间,倒是新颖的很,远远望去,倒是像极了清婉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一朵素洁的荷花。纳兰宇不觉得看的呆了。竟忘了自己从未对花动过什么情愫。
“三公子,我可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布置的呢,怎么样?还成吗?”
他只玩世不恭的躺在躺椅上顺手抓起一本《经济日报》看着,李文媛轻声走至他身后,附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他不悦的坐起,“别闹了,文媛,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的,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文媛的眼角立时就红了,“三哥,你就甘心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要是你是为家世,我的家世也不差呀,为什么你要娶她呢?人都说,你是纨绔子弟,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只是逢场作戏,她不过也是你逢场作戏的女子吧,其实,我也不在乎名分的,只要能跟着你,做你的女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纳兰宇硬生生的将她推开,“文媛,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不要把心思花在我身上,不值得,再说,我今天去见了她,我自己也不知道对她是什么心思,可是,我告诉自己她不该是我逢场作戏的对象。”
文媛冷笑道:“什么叫不该是逢场作戏的对象呢?不就是个假装清高的落魄贵族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掐住她的腕子,“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听懂了吗?出去!”
文媛落寞的转身,慢慢的离去。从小到大,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纳兰宇,当他的妻子,现在一切却像是梦幻泡影一般破碎了。都是那个女人,那个叫瓜尔佳.清婉的破落户,仗着自己前清遗老的身份妄图高攀。不知好歹的女人,她不自觉的将手指攥起,恨意绵绵。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清婉的病也大好了。王府花园一片姹紫嫣红,池边杨柳鳞次栉比的立在春风里,几只雀儿不时的飞来窗棂下啄食,那是清婉命人为它们准备的,她自小便有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思,相信凡事万物都有各自的缘法。
“格格,格格”苏菊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
“什么事?”
“是陈少爷,他上我们家来提亲了呢!”
清婉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了花厅,只躲在那大屏风之后细细听着。
只听得戚姨娘笑道:“陈少爷,你来的真是不巧,清婉她已经订婚了,如今,可是别人未过门的新娘子了。”
王爷也敷衍道:“是呀,年轻人,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了,只是这婚姻还是得讲究门当户对和缘分两字,你和小女注定今生无缘,还是留待来生吧。”
陈成昱的心猛一下被纠的很紧,只道:“我不相信,清婉她在毕业的那天已经跟我有了盟誓,你们说谎。”
清婉径直走至陈成昱身侧,对戚姨娘说:“我就是要嫁给这个人。”
王爷气急,胸口顿时觉得山下起伏,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嫁给那个穿了一身中山装的穷书生。
‘啪’一声,清婉的脸颊便印上了些许的红色,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灼热疼痛。
王爷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脸上青筋暴动,清婉忙命人拿了丸药来喂上,王爷挣脱她的手,冷冷对陈成昱说:“你给我滚出去!竟然将我的乖女儿弄成了这个模样,疯不疯傻不傻的,她今天和我顶嘴,看来都是你教唆出来的,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说罢,又要仍他送来的东西,王爷吃了药丸有些气虚,拿不起来,又命下人将他的东西悉数扔到了大街上去。
清婉苦苦央求,却也得不到什么回应,几十个家丁将陈成昱缚住身子赶了出去。
清婉只好跟着跑了出去,陈成昱正在捡地上的东西。
她止住他的手,道:“成昱,让你受委屈了,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都是我的错。”
他将她的手放在手心,冷冷地挤出一丝丝的笑容,“不,都是我不对,是我回来的晚了,你才被逼订婚。”
“好一对比翼鸳鸯。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不知什么时候,纳兰宇已经站在他们身后看了半晌了。
大街上的人登时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那些人一看那福特汽车便知纳兰宇定是身份贵重的富家公子。
清婉默然的说:“我们走。”便将陈成昱扶起往背对着纳兰宇的方向走去。
纳兰宇只是觉得心中气闷,便愣是将清婉的腕子攥住拉到自己这边,对陈成昱说:“怎么?陈先生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抢亲不成?知道我是谁吗?”
陈成昱拉住清婉的右臂笑道:“我和清婉早有约定,这个玉镯子就是信物。”
纳兰宇下意识的看了看那个刺目的玉镯子,阳光下托着暖暖的碧色,温润无暇,他只恨不得将她手上的玉镯子摔个粉碎。
“纳兰宇,你放开我!”
清婉挣脱着,奈何双方力道悬殊,只好忍着痛楚任他捏着自己的腕子。
不多时,纳兰宇从西装内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将准星对着陈成昱笑着对清婉说:“他的命就在你手上,要么跟我走,要么我现在就杀了这个男人!”
见他右手食指刚要触动扳机,清婉道:“不要,我跟你走。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纳兰宇有些得意的看了看陈成昱,只将她的手死死攥在手心上了车去。车子开得极快,窗外的景色飞一般的略了过去,陈成昱的影子早就被甩在后头。
“纳兰宇,你是要干什么!”
一路的鸣笛,众人见了这样的豪车,愣是只有让路的份儿,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刹车声很是刺耳。
她一把被纳兰宇拉了出来,抬眼一看却是北洲饭店。
侍者见了他,也并未看清楚他的相貌便堵在他面前,“这位先生,你要干什么?”
他冷冷的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侍者,那侍者忙躬身行礼,“原来是三公子,对不起,我眼拙了,三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呢?”说着便拿起手象征性的打了自己的脸赔笑。
“把三楼前后锁起来,我不希望在三楼看到任何的闲杂人等。明白?”
“是,我马上去。”
她被他硬生生的拖到了318贵宾室,此时,他目光有些凛冽,清婉忙去推门,那门早已被反锁上了。
室内的热水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耸了耸肩,拉了拉领结,“怎么,你不是要和我单独解决吗?说吧,现在这儿没人打扰我们。”
她的心跳动的像是踹了一个小鹿,太阳穴也是突突直跳。月华裙子也染上了不知什么颜色。中式碧色的小褂衣襟上的一颗扣子也不知掉去了哪儿。
头顶的大吊灯射下雪白的光柱子,茶几上冲泡的西湖龙井还冒着热热的气。
“我——我求你放过他,他只是一个书生,没有权势地位,我也知道,你们家在北洲就是皇帝,我还知道这事你不会就这样算了,所以,我求你,求你放了他。”她垂首躬身行礼,这卑微的鞠躬似乎意味着她怕了,倒不是担心自己安危,是担心他的安危。
纳兰宇冷笑,她如此卑微就是为了救下那个书生!为了他,她不惜对着自己最不屑的人行礼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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