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脱胎换骨 (第2/2页)
这些年,被各种苦难练就出的敏感与警觉,让颜明月不再轻易被骗,而她的直觉大多准确。
得益于如今互联网络迅猛的传播方式,颜明月窥见了人性的各种龌龊与邪恶。很多事情在她所处的环境里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围绕在她周围的很多人,都恨不得用各种下三滥手段从她身上捞取好处,怎么可能让她看清,这世界的肮脏就是如他(她)们那般的人组成的。
透过互联网,她看到了很多刷新她认知的故事,让原本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她开了一点点窍。
有故事说,某总监被人下套背了黑锅以致被行业封杀,最后从高楼上跳下将生命从此定格。有故事说,某年轻得志的项目总在夜总会想强上陪酒的置业顾问,因其不从而拿酒瓶子刮花姑娘的脸,最后以掏钱封口平息事件。有故事说,开发商大老板直接在办公室非礼女秘书,而在此之前公司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其搞过。有故事说,公关公司老板带着女员工去开发商的办公室,等项目负责人开完会后去开房……
相比于那些女性,颜明月显然是幸运的。即便她所到的每一家公司以及某些客户方,都能遇到人渣甚至畜生,在最开始时总想着怎么对她最大化压榨,怎么能白嫖到她,但终究没敢太放肆。不是那些人渣多有良心,无非是有渣心没渣胆,禽兽还要伪装衣冠人样。
柯扁台不久前听说,上海有个大人物在打听颜明月的情况。得知此事的他犹如五雷轰顶,大脑处于空白状态好长时间。待到清醒时,他又如被戴绿帽般,气得火冒三丈。
他不知道大人物的意图是什么,怕大人物把颜明月夺了去。
他心想,那个什么狗屁的大人物,一定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这种人就算有再多钱,无论是想挖明月去工作,还是想要她这个人,她肯定都看不上。他又觉得,说不定是个只会花钱的富二代,这种人根本做不了事情,还可能是个花心下流渣男……
柯扁台不停往自己大脑里灌输各种信息,一切都指向颜明月只属于他,别人都不配。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让他如吸毒般上瘾,进入幻相,不愿面对现实。
为了不让大人物糟蹋颜明月,柯扁台最近用了很多办法。安排各种人跟她联系,甚至让几个算命神棍找她,希望能刺激她焦虑,为她指明发财的道路是回滇市。
任何能操控颜明月的手段,柯扁台都要一试,然而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她的戒备心太强,伍娇、郭莉和中介这些人找她都被删除了微信,几乎无计可施的柯扁台越发气急败坏。
从看到颜明月的第一眼开始,柯扁台就企图驾驭这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把事情越弄越糟糕,却又越来越不死心,说到底还是为了利,为了钱。
不缠着她,他永远没有机会,死缠烂打,万一她就回心转意了呢?
如今房地产大环境越来越差,奥田已经没有服务的房地产项目了,只能靠接一点综合性广告的零散业务。公司那几个人的工资可以拖着不发,但家里的开销不能省,没有业务哪来的钱。
云州有地产老总放出话来,谁能让颜明月负责其项目,就把业务给谁做,有好几个开发商也表达过此类意思。柯扁台想要颜明月回到身边的欲望,已经到了丧心病狂地地步。
柯扁台曾找过有外地号码的人打电话给颜明月,问对彩票感不感兴趣,说这是能实现暴富的最快方法。他不是没想过勾引她炒股,但那玩意不好操作,弄不好真会让她暴富。
买彩票只要拉她进一个网站,积蓄分分钟可清零。这个策略亦是他思考多日之后的实施,勾起她赚钱的欲望和野心,让她把钱都花完了才能狗急跳墙寻出路。到那时,他就是她的出路。
柯扁台紧盯着颜明月的一切动态,还买通她常刷的短视频平台,推送滇市媒体的账号给她,并注明是她常点赞的,企图以此引导她关注而后回到滇市。
而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颜明月但凡看到云州的内容都会立刻划过不看,更不可能点赞。柯扁台为了控制她,将她变成生财奴隶,已经连伪装都不做了。
即便知道颜明月与孤儿院里的那些人关系并不好,柯扁台依然想通过里边的人影响她。那是她长大的地方,有养育她的恩人,要用这样的道德约束她,让她知道感恩,对孤儿院,对曾经的老板。
孤儿院这步棋子,是他最后的方法了。他让孤儿院的院长找她,开口就是为人师的一番斥责,颜明月未等院长骂完就直接挂了电话并拉黑。气得对方冲柯扁台大发脾气。
最终,柯扁台以自己的愚蠢行为,将孤儿院这条路也彻底断掉。
当初颜明月的孤儿身世,就是柯扁台散播出去的。让那些老板们知道她的贫苦出身,然后拿捏,这时他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她回奥田是迟早的事。然而事实是他的心愿次次落空。
那所孤儿院,是颜明月人生众多灾难的根源。自打她记事开始,就是个没人疼爱,被霸道小朋友欺负,被管教老师打骂的可怜虫。胆小懦弱的性格也是在那时形成的。
颜明月的小学与初中都是在一所以农民工子弟为主的民办学校里读书,教学质量极差。她的成绩在学校里一直都是前三名,小学升初中的分数可以进公办学校的尖子班,却被孤儿院里的老师儿子顶替。
刚上初三第一学期,总板着黑脸的院长几次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对颜明月说,“镇上露天茶店招人,你要去吗?”“有个大排档招服务员,管吃管住能挣好多钱。”“有个地方招幼师,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要尽早赶她出社会工作了。
她曾隐约听说,有些孤儿早早离开孤儿院,但福利却还留在孤儿院……
她心里委屈,长期被打压让她性格暴躁却敢怒不敢言。终于在又一次被鼓动出去打工时,冲着院长歇斯底里怒吼,“我有继续读书的权利,你没权利剥夺。”
在那所很烂的学校里,她中考成绩达到了市重点高中的录取线,但院长以没钱为由将她丢到镇中学的高中。那所学校的高中从未有人考上过大学。
上了一年后,高二开学时发现有几个同学不见踪影了,都是学校里的子弟。原来在暑假期间,全省最好中学的高中部实施帮扶计划,招收三名学生进校培养。学校悄悄安排那几个子弟去考试择优录取,而颜明月在事后才知道。
在那所烂高中里,她的成绩是前三名,然而学校断不能让她占了帮扶计划的名额,同时也希望通过她打破学校过往从未有人考上大学的纪录。再后来,很努力的颜明月确实破了学校纪录,勉强考了个不入流专科学校。
上大学后,颜明月彻底与孤儿院断了联系,但那个地方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害,却永远摆脱不掉。
夏日午后常会有一场来去匆匆的阵雨,颜明月向来讨厌雨天,湿漉漉脏兮兮的。然而山里的雨,只要不出门,坐在屋子窗前或是廊檐下,那蕴着湿润水气的雨帘,就自带诗意美颜,令人心动,可以暂时忘记这世间的丑陋。
又是一场急雨,颜明月卧在躺椅上,打个盹醒来时雨已停。那淋了雨水的青菜,一小会儿的工夫就猛长起来,冰箱里有从村民那里买来的野生溪鱼。她寻思着,晚上是弄个咕噜咕噜的烫菜鱼火锅,还是素炒个镬气十足的青蔬。
一个上海固定电话打来,“你好,颜明月,我们是一家做地产的公司,正在招策划人员,请问有时间过来面试吗?”
颜明月带着未完全清醒的睡意,冷冷地说,“不需要,谢谢。”她不知道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与算计。
对方略迟疑,再问,“为什么呢?我们公司发展空间很大,而且基本不加班。”
“不需要,谢谢。”加重了语气,依旧是冷冷的回答,然后不由那头再说便挂掉电话。
她知道,只要她还在这个行业,总免不了被各种柯扁台们骚扰,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成为他们的奴隶。
她已经厌倦了房地产,职业生涯不会再有下一家地产广告公司。
颜明月忽然发现,当初入职奥田的第一天是四月一日,入职非凡的第一天也是四月一日。仿佛是一个职场轮回的终结,这些年,她一直被命运愚弄着。嗯,是时候结束了。
又过了几天,一个上海的手机号打过来,颜明月盯着号码,二十来秒钟后才接电话,却不吱声。
那头一个男声,倒是礼貌,“你好,请问是颜明月,颜女士吗?”
“你好,哪位?”
“我是A实业公司的总经理林默,前几天我同事打过电话给你。”
“前几天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吧?”
“嗯,我还是希望能跟你谈谈。”
“我不会再做地产了。”那头像是怕她再挂电话,急忙说,“如果其它行业呢?”
颜明月一怔,这人究竟想干嘛?她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公司有很多产业,还有别的岗位在招聘。”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能胜任别的岗位呢?”
“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薪酬方面也会尽量给足诚意。”
颜明月的脑子快速运转起来,对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虽然有点心动,但又觉得好事轮不到她,坏事跑不掉。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想工作,谢谢。”这句话脱口而出后,颜明月有点后悔,怎么就直接拒绝了,她心里是想跟对方再详谈的。但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跟这家公司没缘分。罢罢罢,不想了,继续躺平。
懒散的日子过久了,颜明月愈发不愿意与人打交道,与大自然的相处倒是舒服得很。很多无法言说的难过,就像心情的空镜头,藏在身体里无处抒发。只能在她抬眼看到的云卷云舒天空里,远近各异的山影间,身边脚下的林木草丛处,甚至光影空气中发散。
早上颜明月坐在屋檐下的木板凳上,跷着二郎腿,慢悠悠吃着热乎乎的汤面条,几棵青菜是才从地里摘下来做的配菜,鲜嫩得很,嚼起来咯吱咯吱脆。
山里的日子很惬意,她越来越不想上班了。
吃完早餐,她心满意足地打开电脑看书,吴辰发来一条读书分享的链接。上次推荐北京正分广告工作的事没下文后,她就屏蔽了他,本来早已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此时吴辰发这个更像是故意搭讪的信息让她反感。推荐工作那件事如今看,更像是吴辰跟谁勾搭起来耍自己玩呢。
颜明月向来讨厌别人跟她玩心机耍手段,怎么这么不知趣?她半句话都不想跟吴辰说,只是默默地将他从朋友圈删除。
下午睡醒,颜明月到院子附近闲逛。走到小溪边,看见一个戴着竹笠的背影收起钓鱼竿,手往草地上一抓,一串由草绳串起的几条手掌般大的鱼拎到了手上。对方转过身,古铜肤色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常年暴露在阳光下的健康模样,大概是附近村民。
他脚下是一双由几根细绳编绕成的草鞋,纯棉褐色长裤被卷到膝盖处,显得皱巴巴,上身是浅灰色中式对襟立领长袖衣,两边袖子都被胡乱卷到一半。
颜明月脑海里闪过古代画作中的农夫模样,嘴角不免上扬了一下。
对方眼睛恰巧看过来,视线跟她对碰,也笑了笑,随即举起那串鱼,有一条鱼还奋力的挣扎了几下。
“要吗?”对方露出雪白牙齿,笑着问。
颜明月心想,晚上可以喝鱼汤,便问,“多少钱?”
“不要钱。”
“哦,那不要了。”她低着头朝回小院的方向走。
她向来觉得,免费的东西往往代价昂贵。即便这个农夫真的很淳朴,她也不想欠人情。
“颜明月。”那个农夫在身后一声喊叫,将她吓了一哆嗦,身体僵硬,警惕地停下脚步并转身,眼睛直瞪着对方。
还未等她开口,对方又说,“本来想跟你来段偶遇的,但看到你后,发现除了真诚之外,估计啥招都不好使。”
农夫指着不远处茶园坡顶上的一座凉亭,“到那边坐坐。躺平一段时间,休养好之后,就出来吧。上次林默请不动你,这次我来请。”对方嘿嘿傻笑两声,再道,“给点面子,先别拒绝。”
很快,颜明月成为全国顶尖商业咨询公司大佬D总的助理。初涉商海,人们对D总旁边那个身材瘦小,相貌平平,衣着朴素,几乎不说话的中年女人充满好奇,揣测她的身份。
然而关于她的一切,大家几乎一无所知。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颜明月连名字都改了,原有的各种社交账号都注销,手机号已更换,这一次,她终于彻底斩断过往。
D总将颜明月从山里拉出来时承诺,“除非特殊情况,不会让你加班,不想做地产就不做,不想跟人打交道就少接触,不懂商业我可以教……”
颜明月很疑惑,这个啥都不缺的人,找她究竟图什么?财与色她都没有,学历也灰头土脸的拿不出手,还是个常被嘲讽情商低、水平差的人。
再一想,D总说他祖籍在潮城。这地方极信风水玄学,难不成他以为,她能旺他?这念头刚起,又觉得不可能。好歹也是办大事的人,怎么可能这般不理性,以为弄个吉祥物到公司就能发财?
她问过原因,D总说,“你最成功的推广案例是你本人的品牌。”
颜明月因为国风墅国庆节那篇海报文案被地产圈一群人热议,由此进入D总视线。因为他公司也有地产版块的业务,故而开始留意,没想到颜明月很快离职从此不知去向。
不久前,D总在茶园群里听说,村子里来了个女人,每天在山里转悠,看着郁郁寡欢的样子,生怕她想不开。
D总笑着对颜明月说,“也是天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哪知就在自家茶园附近。”
人至中年,颜明月从零开始,做起D总的实习助理,拿着比以往都高的薪水学习。三个月后,D总的业务愈发蒸蒸日上,几个新项目启动运作。而颜明月极少加班,倒是工资又涨了,她的助理职位,也摘掉了实习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