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虎口狼窝 (第2/2页)
当初他说给工资要看能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也不知李依依如今还能给他带来快乐吗?反正现在这局面,颜明月觉得挺快乐。
李依依如今确实是很想离开奥田。刚过完春节,柯扁台招了个新文案,对新人的态度明显比对她好。更重要的是,公司规定入职满半年才给员工买社保,李依依已符合条件,但韩岚告诉她买不了,问什么原因也不说。而原来每月都有的红河水城的提成也不再发放。这样的情况下,李依依不得不重新为自己找出路。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柯扁台就开始在招聘网上发布信息。他看到颜明月的简历里只有奥田,没有写大河马,这让他很高兴,觉得这一定是她还想回公司,那就成全她。
从春节前得知颜明月还会调理风水这事开始,柯扁台就三天两头跟老陶提起颜明月,说走了好可惜。他希望这个平时挺有眼力见,以前跟颜明月关系还不错的的员工,能充当说客让她吃回头草。
然而老陶觉得,当初临近春节让人走这事做得不厚道,怕被颜明月骂,多数时候只是装聋作哑,再不然就说,“要不您约明月出来吃个饭,好好跟她谈谈。”
但柯扁台对此却屡屡含糊,他只想通过别人把颜明月找回来。自己去找颜明月,他不想被拒绝,怕丢脸。更重要的一点,他想让颜明月主动找他,这样他才能掌控主导权。
周六上午颜明月在公司加班到中午,吃过饭后坐公交车回家,在路上收到姚娜娜发的信息。
“你现在在哪家公司?”
“外地来的一家公司。”
“好吗?”
“不好,天天加班。”
“今天柯总在网上跟我聊天,提起你了。”
颜明月有点不高兴,这货想干嘛?
“柯总说你走了很可惜。”
“可惜个啥,当初他可是很鄙夷地对我说,‘地球少了谁都照转,别高估自己’。”颜明月没把后一句说出来:“如今在老娘周围转悠个屁呀?有多远滚多远!”
“看他挺关心你的。”
“不说这事了,换个话题吧,和奥田彻底翻篇了。”像柯扁台这样的关心,只会让她恶心!
姚娜娜看此情景也就不再吱声。
当初颜明月走出奥田大门才几分钟,就被柯扁台踢出工作群,还对大家说她心态变了,不留这种人。这才离开一个多月,柯扁台就一副痛失人才的虚伪作派,念叨走得可惜。
这让颜明月无比惊叹,一个人的态度变换如此之快之不要脸。嗯,也许真的不能拿他当人看。
颜明月深知,人性的复杂不是她这种人能应付的。柯扁台说她变了,只是她没按他想要的方式去做人做事,没有满足他而已。
既然觉得变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呀,干嘛现在又跳进她的视线,她变没变不知道,但他变来变去让人恶心。
看着窗外快速被抛向车后的景物,颜明月心中仿佛有股气憋着出不来,最后她沉沉地叹息一声,右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一个人最恶劣时候的样子,才是最接近本质的。在奥田的那段不堪日子里,颜明月早已看清柯扁台的嘴脸。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即便如此,所看到的还未必是真相。
她很庆幸离开奥田。虽然大河马也不好,但现在每周都能跟客户开会,在与客户的互动中她的眼界开阔不少,对营销与推广也有了新的认知。而在奥田时,平时外出的机会几乎没有,这让她常觉得被困束在信息茧房中。
以前觉得柯扁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回顾过往,颜明月只觉得愚蠢,都被欺负成啥样了,竟然还感恩。
颜明月觉得自己还是太软弱,离开得太迟。人生就是一场打怪升级的修炼,要学会冷血,懂得拒绝,对于一切阻碍你变好的种种,坚决断舍离,让其彻底滚蛋。那些伤害过你的任何一个,哪怕只有一次,都应该永远出局。
然而已被踢出局的柯扁台简直就是贱到极致。你想让我回去,然后通过别人来暗示我,这是还想等着我主动迎上去求你呢,算盘珠子拨拉得都快崩到我脸上了。这货长得颗粒无收,渣得倒是五谷丰登。
颜明月越想越气,感觉就像有只刚从茅坑出来的苍蝇,在眼前嗡嗡嗡飞窜般恶心。她低沉地“呸!”出一声,看向车窗外远处的建筑物,不愿再想那些恼人事情。
回到家一沾床就睡着,醒来时只见落日余辉洒满窗台。颜明月看看时间,已是五点多钟,寻思着该做饭了。
她起床去打开冰箱看有什么菜,发现上周末买的一把青菜已枯黄蔫趴,这一周都是在加班,根本没时间在家做饭吃。她心酸地关上冰箱,又回到床上躺下,眼泪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到枕头上,心想这样的苦日子还要熬多久?
在床上继续赖了十来分钟,颜明月才不情不愿地起床,家里没菜了,至少要把晚饭的菜解决。
到菜市场,只见人们手提着或多或少的食材,各种摊位上摆放着生肉,鲜鱼,烤鸭,冒着热气的卤肉,新鲜蔬菜……商贩们逢人经过摊位,便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生活的烟火弥漫在空气里,热腾腾的。
颜明月的阴郁心情瞬间被菜市场的热闹熙攘感染,眼里添了些欣喜。她想起汪曾祺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她买了一把青菜,路过一家羊肉摊时,她问,“羊肉怎么卖?”
“五十。”
她被这五十元一斤的价格贵得倒吸一口凉气。
有些日子没买羊肉了,如今这价格让她心肝打颤,迟疑片刻她咽了咽口水然后离开。走出几步后,越想越委屈,每天起早贪黑的上班加班,生活这么苦,却不舍得给自己吃顿好的。于是再返回去,买了半斤羊肉。
自从到熊忠的公司后,颜明月周末提前买好菜,放在冰箱里准备下班后做饭吃。但往往是从上周末留到下周末,蔬菜类要么变枯黄要么烂掉,根本没时间在家做饭。
入职一段时间后,颜明月才从吴乾那里得知,当初熊忠那么急招她跟伍宇进公司,是因为猴哥跟飞哥都突然生病。
猴哥是胸口难受,却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医生建议他安装个心脏支架。熊忠担心猴哥在工作期间出问题,万一猝死他要担责赔偿,便让猴哥跟他签一个免责协议,保证自己身体出问题与公司无关。
看到熊忠如此无情,猴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做让我很寒心。”
此后熊忠还是不甘心,动员刚入职的吴乾,想让他搞到猴哥亲姐姐的电话,怂恿吴乾叫他姐姐给猴哥做动员工作。
而飞哥虽然查明病因,但因为马上要动手术,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负责项目。
四个项目的文案工作量,一时之间如排山倒海般朝颜明月压下来。每天早出晚归,到公司坐在工位上就是不停的写稿、改稿。
以前不管在哪家公司,颜明月都有午饭后上网看新闻的习惯,但在大河马根本没有半点时间,看新闻的习惯只能靠边站。
一入地产深似海,从此生活是陌路。没有思考,没有学习,少有休息,除了上班就是加班,这种没有半点成长的变态工作模式,让颜明月倍感焦虑。
每天鸡飞狗跳式的加班写稿,最后常成为被推翻重来的无用功,不到关电脑下班那一刻,她的时间都不可控。
颜明月觉得自己就像老电影《摩登时代》里,被压榨到时刻想着拧螺丝的卓别林,是不配休息的永动机器。以前看不懂觉得很搞笑,如今已是剧中人的她却很想哭。
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但世界似乎与她无关,好像她的生命被按下停止键,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常在她心底波涛汹涌。
设计师也被折腾得挺惨,某天伍宇深夜十一点多忙完下班回家,没过多久水晶宫的苗苗打电话给吴乾,说要改稿,告诉她设计师下班了,这妹子竟然抱怨,“才十一点多钟你们设计师就下班了。”
第二天吴乾把这事说出来,伍宇气得咬牙切齿,怒骂道,“他妈的,老子要24小时卖身给他们了,比出来卖的鸡还惨。”
大家都觉得苗苗作为开发商代表,已然是个变态。
从入职大河马不久,颜明月就因为高强度工作而累到生病。咳嗽反反复复已有一个月,就是好不了,她觉得继续在这公司待下去,哪天猝死都有可能。她相信如果自己死了,熊忠这种人是不会掉半滴眼泪的,只会觉得晦气,以及想着怎么摆脱赔偿。
勤劳未必能致富,却会致病甚至致命。颜明月每天累死累活加班,挣那点工资还不够体面生活,而熊忠大概还嫌弃她没拿出命都不要的拼劲对待工作。
与其为了别人能养成肥头油脑而拼命工作,还不如为自己积攒点健康的资本,不然真有倒下去的時候,谁都不会看你一眼。颜明月不愿再为这种现代版周扒皮卖命,刚过完春节就开始在网上刷新简历找工作。
因为不想让熊忠知道,颜明月在简历上写的地产从业经历仅有奥田。她每天晚上加班回到家,即便很困也要在临睡前更新简历。可过了一周时间都没有公司找她。
迫于无奈,她把在职大河马广告公司添加到简历中,结果大反转发生了。忽然有九家公司在一周内陆续找她去面试,这当中除了广告公司,还有代理公司与开发商。
颜明月感到奇怪,大河马不是什么好公司,刚把这家公司更新到简历上,怎么有那么多公司找她,以前却一家都没有,这反差太大了。
每天工作量非常多,丢下没做完的活去面试总归不合适,颜明月没法定具体面试时间,只能对一些不甚满意的招聘方说,有空后再联系。
这当中有一个总监和一个老板打来电话时,明显是在外边走路,这让颜明月感到不解,招聘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了简历后通知吗,怎么在外边跟人联系呢,有那么忙吗?
在大河马加班到几乎与世隔绝的颜明月不知道,她才女的名声早已在业界传开。此时全省房地产大环境是购房者处于观望态势,地产圈不大,哪个项目若卖得好,都会成为地产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河马虽然只是小公司,但所服务的福来湾是豪宅,而水晶宫则是营销动作频出的刚需大盘。偏偏这两个项目,一个开盘就热卖成为区域销冠,一个从滞销转热销业绩排名全市第二。
所服务楼盘被置于聚光灯下,颜明月这个会设计懂风水的文案策划自然也受到关注。那两个边走路边给她打电话的,是在跟朋友聚会时得知情况,散场后直接跟她联系的。
原本以为她还在奥田,且柯扁台早已放话出来,那是他的人不能动,但已经在大河马工作就不一样了。
颜明月趁着中午时间到一家香港背景的公司去面试。进了公司大门,她对前台女孩说,“您好,过来面试的。”
对方拿着一张纸站起来,先是以居高临下的神态紧盯着颜明月,然后从头打量到脚,又从下打量到上,如此三轮之后,用冰冷中带着不屑的语气说,“往里走,第一个门。”接着又拔了分机电话,“李总,面试的来了。”
颜明月往里走到第一个门前,由玻璃门隔出来的办公区,一个大办公室里多个工位,可能因为是中午,并未见有几个人,颜明月只得站在门口,“您好,过来面试的。”
门口正对面一张大班台后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冷冰冰地说,“进来吧。”颜明月走进去,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简历和作品带了吗?”
“带了。”
颜明月从包里拿出简历与优盘,并看了他一眼,他头也不抬地接过,脸上带着一种刻薄又傲慢的冷漠。这种冷漠仿佛将周边几米内的气温瞬间拉低,让她觉得本就还料峭的春意,更是寒上加寒。
颜明月心想,这香港来的公司都这么目中无人吗?刚才的前台看自己就像扫视叫花子一般,这个不知是什么职位的人,也一脸别人欠他一百万的样儿。
“你觉得做高端项目在推广方面需要考虑什么?”看完简历与作品,对方依旧带着傲慢问道。
“除了项目高品质方面体验感的宣传,项目精神层面的意境也要表现,匹配精英阶层身份的附加值要提炼出来。”颜明月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只能凭感觉来说。但她又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套方案或思路。
“你现在有工作吗?”
“有。”
“在大河马吗?”
“对。”
“那家公司怎么样?”
“几个人的小公司。”
“你原来在奥田?”
“是的。”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文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男人的语气较之前缓和很多,他将电脑屏幕调了方向,特意给颜明月看。
可能是柯扁台的社交账号,上边发布了红河水城的设计稿,文案部分是颜明月写的。在姚娜娜走后,李依依进奥田前,颜明月仅服务过这项目几天,这个在公司里最有油水的项目,其任何利益都跟她无关。
看着那几张设计稿,颜明月感到很讽刺,柯扁台不发姚娜娜的作品,不发李依依的作品,偏发仅负责过几天的人的作品。
她瞄了一眼发布时间,这套创意稿竟然是在自己刚离开奥田那几天发布出来的,而那套文案,是她离职前几个月就做了的,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自从到奥田面试开始,就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这种状况持续至今,感觉怪现象愈发明显。这让颜明月有时想起来,会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恐惧与厌恶。
不到半小时的面试结束后,颜明月与这家公司之间就再也没有下文,她也没兴趣有下文,因为从进门到出门的全程,都让她感觉极度不舒服。
人的身体是一个天然磁场,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人与事,理应尽早离开。
当初去奥田面试时就感觉不舒服,但颜明月将这种不舒服延续了数月才愤然离去。这是她的错,而如今在大河马,她不想继续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