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皆为利来 (第2/2页)
颜明月还是不说话,她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屑。
熊忠将过往所做可能令颜明月反感的事一件件摊开来说。他提到的每一件事都是导致她离职的原因之一,但他却在说完每件事后,给出一个所谓的合理解释。
“其实我平时也常常批评猴哥,只是没当着你们的面而已。现在你一个人负责四个项目,工作量确实大了一点,其实我早就从深圳招人了,只是他还要一个月后才能过来,所以没跟你说。水晶宫这样的客户确实很磨人,但我也没办法……”
熊忠那一番言论以及语气,在颜明月听来无比刺耳,这哪是道歉呀,分明是推脱责任,有本事做却没能耐承认与担当,分明就是熊种一个。
颜明月不想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皮鞋。鞋头有点脱皮了,她想去商场买双新鞋都没有时间。
熊忠停顿片刻,看颜明月依旧黑着脸没回应,就继续说,“等新同事过来了,你负责两个项目,水晶宫就交给深圳来的同事做,以后就不用加班了,你看这样总行了吧。”
颜明月心里恨恨地又骂了一句,呸!好你个臭狗熊,中午不是骂我几斤几两吗,现在又来说这话。自打我进公司后,飞哥就逐渐退出项目的执行工作了,所有项目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就这样还迫不及待地想压工资。我做的好坏,全凭你这戏精一张嘴,随时根据剧情需要转换,贱狗熊。说得真他妈好听,如果不是我今天说不干,后边再进项目,恐怕还得是我做吧。这嘴脸变得可真快,下午不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儿吗?
“你快点安排交接。”
听到颜明月夹带着满腔怒火与怨气的这句话,熊忠很生气,但还是压着心头的不满,温和地说,“其实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一直不顺,飞哥跟猴哥同时生病,当时工作没人做,急得我睡不着觉,还好把你招进来,你很听话,做事效率也高,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以前我以为云州这边没有人才,但你和伍宇来了之后,让我的看法有了改观。大家能在一块工作,是一种很深的缘分,你很有潜力,我是把你当成总监来培养的。”
颜明月嘴角轻蔑地扬了扬,依然不出声。心里却暗骂,无非是把我当成老实又好用的牛马了,可不得拼命使唤。好意思说什么培养总监,这饼画得真够硬,真怕一口咬下去,崩坏了我的大门牙。
颜明月不傻,熊忠如今所说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留住能为他挣钱和省钱的人而已,若是有个能无差别替代她的人,他肯定会一脚踢开她。
上一家公司的柯扁台,在她提离职时也曾说过可以跟她道歉。他们所谓的道歉,不过是利益权衡之下的虚伪作派,不是认为自己错了,而是怕以后捞不到好处。毕竟这么便宜又好用的穷打工鬼,失去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了。然而穷打工的也有自尊心,更有底线,不是人渣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安-排-交-接。”颜明月平静地说着,语气冷漠丝毫不松口。
熊忠的面部表情抽搐几下,费尽口舌说了老半天,颜明月就像块臭石头般冥顽不化,愣是说不通。他恼羞成怒,用带着命令的腔调说,“公司有规定,离职的人要找到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接替才能走。”
这话瞬间把颜明月原本努力压着的火苗给点燃,可真是滑稽,臭狗熊是要把我的智商摁在地上,踩到泥里吗。
颜明月脖子一梗,身板挺直,愤怒地大声吼起来,“狗屁规定,你少跟我来这套,我没见过哪家正经公司有这种规定。不是嫌我水平差吗,怎么又让我找水平差不多的人,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最迟一个月肯定走。”
颜明月只差开口问候熊忠的十八代祖宗了,通红眼睛里冒着怒火,直瞪他的眼睛。熊忠看情形不对,赶紧低下头,轻声急促地说,“你再考虑考虑,先这样,回去工作吧,今天尽量早点下班,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颜明月怒气冲冲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出办公室,步伐砰砰砰地响,硬是踏出了震天动地的气势。她心想,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才跳出柯扁台那火坑,又进了另一个黑窝,真他妈的烦人。
熊忠的脸已经尴尬到憋得紫涨起来,他看着颜明月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有点后悔中午对她说的那番话。
他本以为颜明月被批评后,会谨小慎微地检讨自己,然后忍辱负重地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更加努力,但事情的发展已超乎预料。
现在看来,她的抗压能力还是太差劲了,一点点批评都承受不了。实在不行就给她加工资吧,但不能让她感觉钱来得太容易,不然尾巴翘上天,以后就不好调教了。熊忠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机跟她说加工资合适。
他知道很难再找到像颜明月这样的了,拿新人的工资却能替代创作总监的工作。而且骂她顶多是甩个臭脸,活照干,骂别人,可能直接跟他干架不干活。
熊忠觉得云州这地方根本没有人才,虽然来这里赚钱,但他极瞧不上这个地方。
第二天上午,熊忠又将颜明月叫到办公室,“明月,给你换个办公室吧,现在的办公室太吵了,猴哥经常大声放歌听,小吴跟客户对接经常打电话,你喜欢安静,就把楼下大点的房间给你单独用,一会就让小吴帮你把电脑搬过去。”
“不需要。”颜明月的语气里带着冰碴子。
熊忠沉默片刻,流露出一副做了很艰难决定的样子,“这样吧,再给你每月加五百元工资,但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颜明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阴沉的脸上毫不掩饰现出不屑与嘲讽的表情,瞥了熊忠一眼,“你找到交接的人没?”
看着颜明月惜话如金,又一脸冰雕的神态,熊忠没办法,只好说,“你先去工作吧。”
颜明月愈加鄙视熊忠,这老板真是大方,给一点小恩惠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得好像还想让她当作大恩大德拿命回报呢。原来的工资是他给少了,如今加那一点,无非是裹了点糖衣的炮弹策略。
太假意的虚情,不会让人感动,反倒会徒增厌恶。既然只有小老板的格局,就别将大野心的任务压到别人身上。小算盘敲得啪啦响,自以为聪明绝顶,哪知是自绝前路。
其实颜明月清楚得很,熊忠就想找个听话又省钱的人可劲儿使唤,这五百块钱的加薪,还是刮他肉般心疼的样儿才抠出来的。在面对自己时,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面对别人时,他是敲骨吸髓的周扒皮。
水晶宫每月的服务费仅四万元,是所有项目里收费最低的,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支付公司当月的所有开销,那三个项目的钱都进熊忠腰包了,就这样他还不满足。
总想占小便宜的人,终究不能一直占,更占不得大便宜。熊忠无非是不甘心,难得找到个拿低工资能做四个项目的人,怎能轻易放走。
在这个信息喷涌,个人认知愈加有主见的时代,还企图延用很久以前的套路,想靠对别人指手划脚、压制迫害来达到利己私欲目的。
时代在不断进步,骗子都在与时俱进,而有些人似乎还活在旧社会,周扒皮依然活跃于各处。他们以为精明过人,可在别人眼里,不过是贪婪的跳梁小丑。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畜生的差别还大。
颜明月回顾自己在大河马这几个月的工作状况,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加班,她甚至连看一点新闻,了解外界信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当电话铃响起,她就条件反射般惊恐万分,觉得八成是吴乾或是熊忠打来的电话,结果百分百就是这两人给她打的工作电话。
这让她感到极其恐惧。没有成长没有思考,完全没有个人的半点时间,这样的工作,给多少钱都干不了长久,更何况并没有给多少钱,却只想压榨。
这里的工资虽然比柯扁台给的多一倍,但并不是熊忠给的多,而是柯扁台给的太少。离开大河马,在她看来是无比正确的事。
中午吃饭时,熊忠在所有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都给你加工资了,怎么还要走。”言语间一股子刻薄的嘲讽味。
颜明月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饭,不说话,只在心里骂道,就你这德性,加多少钱我都瞧不上。扯了半天才像割你身上一大块肉般,从嘴里抠出来五百块钱的心疼样儿,真以为自己是金山银矿不成,别人想来贴,神经病。
后来,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晚熟的颜明月才明白社会上的残酷真相。一些富人的财富来自于穷人,他们不会告诉你的情况是,他们的财富正是靠你受的一次次委屈,各种吃苦遭罪累积起来的,你不努力他们就少挣到钱,你想多要钱他们就少得钱。所以,他们不想让穷人脱离他们的束缚。
很多老板深谙这样的规则,他们的财富来自于员工。让你每天工作累到喘不过气,作为用起来顺手的工具,只为挣那点够温饱的生活费。因为没有钱而不敢离职,没有时间思考对与错,唯有这样,才能一直受控制而被他们所用。所有的“没有”,才能让他们“拥有”当下的成就,以及未来的财富。
人心之恶,有些是骨子里自带的。
跟熊忠彻底撕破脸后,颜明月在网上跟罗浩说已提离职,等公司找人交接,最迟一个月,对方表示可以。
这一天的工作量依然很多,但好在水晶宫的折腾劲缓和了一些。晚上八点多钟,客户发来的工作内容都已完成提交,中午没休息加上压力大,颜明月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她问吴乾,“今天没什么活了吧?”
“暂时没有。”
“别暂时,我今天头疼得很,要回家休息了。”
吴乾赶紧笑着说,“行行行,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颜明月走到百米之外的公交车站等车,刚上车吴乾就打来电话,“明月,你做的东西我发给客户了,需要改的话再找你。”
她一边摁揉着太阳穴,一边有气无力地说,“行。”
吴乾再道,“你回到家有时间就把温泉岛的楼书写一下吧,明天做好就行。”
颜明月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提高声调怒声开骂起来,“刚才已经说我头疼不舒服了,八九点钟刚下班还让我写楼书,还要明天完成,我是机器吗?还是奴隶?24小时卖命的吗?而且温泉岛什么时候要求做楼书的,我怎么不知道,是想趁我走人之前,榨干我最后一滴血吗?”
颜明月越骂越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在咆哮,她握手机的手,甚至气到微微颤抖。
公交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然后轻微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感慨这妹子的不容易,还是惊叹她太泼妇。
吴乾在电话那头尴尬地笑着说,“你不要激动,我不是要求你马上做,就是有时间的话尽快做,而且这是熊总要求的,你别冲我发火嘛。”
颜明月火气蹿上脑门,头愈加痛起来。她一句话也不想说,直接挂了电话。
看着车窗外快速抛向身后的景物,颜明月心里憋屈极了,早已溢到眼眶的泪水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下来。所幸车上空荡荡的,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车后排的颜明月边抹眼泪边想,这真是个狗熊啊,一边鄙视我水平差,一边又在我提离职后假惺惺的加点钱留人,这会儿又想趁着我没走之前,把所有物料的稿子都写完,果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有些人喜欢用别人的泪水止住自己的泪水,还有些人喜欢用别人的血泪养肥自己的皮囊,颜明月觉得熊忠属后者。
早上十点多钟,吴乾发过来的工作量不算多,颜明月有点心不在焉的写温泉岛楼书,好久没联系的飞哥发来信息,“最近忙吗?”
虽然颜明月有点奇怪怎么忽然这么问,但还是回复,“唉,几个项目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呀,单是水晶宫就能折腾掉半条命。”
飞哥发了个捂脸笑的表情,“也是,我做地产这么多年,觉得最变态的就是观物和航达这两个开发商。”
“飞哥,我要离开大河马了。”
“哦,怎么了?”其实熊忠已将颜明月的事告诉飞哥,此番联系就是想让他帮忙劝她留下来。
“找到新工作了,也跟熊总说了。”
“你什么时候走,时间上别人能等吗?”
“最迟一个月,对方说能等。”
“其实你可以不用说得那么坚决,万一熊忠给你加工资呢?”
“钱很重要,但不是万能,有些人的心凉后,就再也捂不热了。”
网络那头停顿片刻,再道,“现在我在深圳一家公司做总经理,月薪一万二,可惜刚招满人了,不然就让你到我们公司来。”这句话发给颜明月后,紧接着又发来一句,“如果你来深圳,我可以介绍你到别的公司,以你现在的水平,拿八千没问题。”
颜明月心里有点感动,自己言语间并没有让飞哥帮忙的意思,他却主动推荐机会,工资还是现在的翻倍有余。可从在云州的各家深圳公司加班至上的情况来看,她对深圳这座城市没兴趣。
但她还是说,“谢谢飞哥,其实离开大河马的原因之一就是加班太厉害了,深圳机会很好,但加班的情况我适应不了,还是留在本地吧。我唯一顾虑的,就是下一家公司会不会好。”
“听从自己内心。”
颜明月不再说话,只是给飞哥发了个请喝咖啡的表情包。
她在网上查了一下,上一年深圳官方发布的人均工资是四千元,滇市则是三千元。而现实中,官方的数据总是会比市场行情高得多,此时滇市的工资普遍是一千多元。
显然,飞哥的这份推荐诚意十足,她感谢他。
入行一年的颜明月感到庆幸,在屡被老板否定的时候,还有人让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在那座大城市里,能拿到不低的工资,配得上更多更好。
其实在大河马的这段日子里,加班的恶劣程度难道就低于深圳吗?这家从深圳过来的公司,将深圳的加班文化全盘照搬到滇市,却唯独没将工资照搬,不仅不搬,还想白嫖。
一想到这,颜明月心里又禁不住恨恨地“呸!”了一声。一年前的她,还敢悄悄自恋是个淑女,如今却像个怨气冲天的泼妇。
“唉。”她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颜明月自从提出离职,且在熊忠挽留依然坚定要走之后,去各项目开会时,熊忠开始刻意回避她。有时趁她上卫生间时,赶紧带上其他人出门,有时直接对她说,不用去开会了。
本就是要走的人,不去开会反倒觉得更好,但她对熊忠这种行为感到可笑,他像是怕别人抢客户似的,这得是多大的不自信呀。她心里很是不屑,真小家子气,瞧这样就是做不大的公司。熊忠他爹给他起名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真是熊种。
半个月后,熊忠通过朋友推荐招了个男孩进来,颜明月跟他共同服务项目几天,周五办好离职交接,跟罗浩定好下周一上班。
周六颜明月出门逛街,在外边接到熊忠的电话,“明月,你现在已经离开公司了,客户的联系方式你都要删除掉,这些是公司的资料,你不能保留。”
熊忠这一番话,惊得颜明月手机差点掉地上了,从没见过哪家公司的老板在员工离职后叫删客户联系方式的。我又不是做销售的,难不成还怕我撬单,这狗熊真是可怜、可悲又可笑。
当初熊忠打工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所在公司的一个项目撬走单飞的,自己能抢公司客户,又怕前员工抢自己客户。他不想为劳动力付钱,又想劳动力为他挣钱,这货真是又狗又熊。
颜明月满脸不屑地冷笑道,“你是自卑到啥程度,才那么怕别人抢你客户,又自信到啥鸟样,才会觉得别人想抢你客户呀,真牛啊你。”说完挂掉电话。
过一会儿,熊忠发来信息,“素质真低,你必须删掉客户所有联系方式。”
颜明月气得把熊忠电话号码拉黑,本想直接删除的,但害怕因为工资没结清,这家伙搞鬼,硬生生地忍着。
颜明月平时从不主动跟客户联系,除了以前福来湾一个主管因为工作加过自己QQ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留联系方式,仅是在开会时沟通,或是平时通过客服对接。她行事坦荡,问心无愧。再细想提出离职还未走的那段时间,需要去项目开例会时,熊忠刻意避开自己,只带上设计师和客服去开会,仿佛生怕自己离职这段时间搞什么小动作抢客户似的。
这么几个人的小公司,小的不仅仅是规模,更是心胸。狗熊要能把公司发展壮大,那不是踩了狗屎运,简直就是头顶一大坨狗屎运。